逍遥子平静地点点头,看着熊琱。
“就是这么刺。”
熊琱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复杂,混合着不解,难以置信,怀疑,等等之色,他注视着逍遥子的眼睛,大胆得已经近乎挑衅了。
“师父……”
“早上从东边开始,刺朝阳;中午从头顶开始,刺艳阳;傍晚从西边开始,刺夕阳。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九华山上多云雾,像今日这般的好天气,一年三百多天,怕是只有一、二百天吧。”
逍遥子看了看天色,一脸郑重地说道。
熊琱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他还有一个问题,但是,有些惧怕逍遥子,所以暂时还不太敢问。
“你有什么话,最好一口气问完,不然,每天挤一点儿出来,我终有一天会被你烦死的。虽然,我今天说的话,已经赶上平时一个月说的话那么多了。”
逍遥子虽然有些烦,不过,他更青睐一次解决掉熊琱的所有问题。
见师父已经如此直白,熊琱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师父,我要刺多少下,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逍遥子眯眼看了看他,笑了。
“十二万下,只多不少。只要你刺够了十二万下,你现在心里不明白的那些问题,就全都迎刃而解了。在此之前,即便我给你说什么,你都还是不会明白的,只能靠自己。别忘了,十二万,刺的时候,自己记着点儿。”
说完这些,他重新把手里的剑用落在地上的那块布包好,系在背上,一路优哉游哉地走回茅屋了。
熊琱一个人,独自站在空地上。
他的身边没有任何能够遮挡阳光的东西存在,事实上,他现在也不能遮挡着自己。因为,一旦遮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没有办法做到,用手里的剑,去刺向挂在天空正中的那一轮圆圆的太阳。
低下头,熊琱看着手里的剑,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唯有学会逍遥子的绝学,他才有可能杀掉仇人,替上官岚报仇雪恨。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仇恨,他却不愿意随便放下。
该杀的人,必须要杀。
该解决的事情,不管多难,也都必须要解决。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他提起手里的剑,一剑刺向太阳!
一下,两下……十八,十九……三十七,三十八……九十四,九十五……
就在熊琱试着刺第九十九下的时候,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还是轰然倒下。
因为在日光下暴晒太久,熊琱整个人都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从前襟处一滴滴淌下来。不仅如此,他白皙的脸颊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了,而且两片嘴唇像是龟裂的土地一样,裂出了好多口子。
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手里还在握着剑,没有松开,也没有把剑扔掉。
身下的土地也被晒得热烘烘的,带着一股干燥的土腥味道。
他试着抓了一把,五指并拢,但是只能抓起来一捧同样干巴巴的沙土,然后从他的指间一点点流出去。
熊琱吃力地转了转眼珠儿,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滋润着几乎快要冒烟的喉咙,他强忍着,没有去用舌头舔嘴唇,以为他知道,这个方法只能是饮鸩止渴,会越舔越干。
他翻了个身,仰面倒在地上,双腿叉开着,忽然大笑起来。
因为干,他笑的时候,不太像笑,而像是咳嗽。
于是,在这个炎热的午后,一个男人躺在九华山的山顶空地上,像个傻子一样,在朝着头顶的太阳大笑着。
熊琱闭了闭眼睛,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几个小时前,逍遥子站在这里,和自己说过的话。
他问他,那是什么。
他没有受到他的蛊惑,说了两次,这是石头。
而石头的外面,包裹着价值连城的丝绸,还装在千金难买的红木木匣里。
但这些,都改变不了,它就是一块石头的事实。
他咽了咽唾沫,忽然好像懂了什么。
熊琱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虽然,上官岚和逍遥子都曾善意地嘲笑过他,可他真的并不傻。
他只是,还保存着很多人已经主动抛弃的那颗赤子之心罢了。
正因为这颗心在江湖之中少有,罕见,所以,那些早已没有它的人,才会觉得奇怪,才会拿起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石头还是石头,石头就是石头……”
熊琱眯着眼睛,任凭发际线那里的汗水缓缓流下,都快流进自己的眼睛里了,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