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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给自己一个理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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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舍不得脱离现代生活的情况下,所谓隐居只是个心态。

十五年前陈天戈在这条小径锻炼时,每天几乎没人。现在却因为有太多晨练者上山,市政做成了勉强错开两辆车的路。靠山的斜坡刨成龇牙咧嘴的截面,弥漫了杂草灌木,参差不齐,像刚剪的毛寸发型。

三四月份的气候还不能让低矮的草本茁壮,零零散散的努力的冒着水嫩的绿色。说是登山其实就是顺着漫坡步行,连个有效做功的抬腿也没有。好在是松木成林,灌木丛生,也算得上空气清新。

陈天戈没敢撒开了跑,跟一堆堆的晨练者一样,四处乱晃的眼睛一次次抚摸过露珠。多年习惯的路程和方式已经不能让他能像其他人一样汗流浃背,那怕从山脚到山顶不停歇也只是微微发热。

“小陈还是厉害呀”

“你要是见天的这样弄个十来年也跟我一样”

每天都这几句话,熟人,熟路,熟话。都心里腻歪,特没劲,还非得笑着打哈哈。一句话再说的亲切重复几千遍也能淡出鸟来,说着说着都忘记了什么意思,就这样,他就怎么一说,你就怎么一回。

“21分钟,没意思呀。”陈天戈看了看表嘀咕着。一般人四五十分钟的路程他即便再压着也用不了一半时间。

“老规矩?”

“老规矩”一碗小米饭,一碟土豆丝,一碟萝卜咸菜。自从十几年前来长治这地儿早餐他就没变过,连坐的凳子方位都一样。

“天哥,完了还去滴谷寺?那圆真和尚就是个谝(pie)货”

“我也是谝货,争取谝的他再不敢跟人谝喽。”

“天哥,和尚抠门。见天的见人找他算卦,都是些老板,修庙还是从上头要钱。没儿没女的他攥钱干啥?哪像天哥,吃小米饭都预存两千。”

“我是懒得装零钱,马虎的容易丢零钱。”

“嘿嘿”二刚子忙乎着去招呼越来越多的晨练者。陈天戈也利索的吃完站起身走了。招呼也不用打,比家里混吃饭的儿女还省事。又去重复他混吃等死的日子。

陈天戈从2000年路过这儿觉得还不错就留下来了,当时正好有怎么个买房上户的接口。十五年了,除了晨练时怀念北武当山的山路,已经当这里是祖籍了。

几年前回去过,香火鼎盛的道观早已不是当初破烂的样子,七八十个师兄弟都油光满面的,道袍里包裹着的不再是原来的道心,握着的手传过来的也不再是原来的情义,估计师兄弟已经不再会用道礼,精致的所谓素餐满满的表达着牛逼的范儿。

原本曲折陡峭的路满满当当的塞着人,一步步往道观挪,连他自己也是买了门票的,但那是回家呀,当时就特别理解溥仪回故宫买门票的滋味。

“老圆”陈天戈没管有没人应就晃悠着去了后院。和尚说那是禅院。对陈天戈的叫法圆真也是纠正了多次,无用后也就不再纠缠。陈天戈认为反正是和尚,姓什么无所谓,叫什么就是什么。和尚无语,还得故作高深的认为陈道友禅机无限。

滴谷寺是个三进的四合院,除了大门开在正中,其他的跟四合院没多大区别。大殿也叫大雄宝殿,过去佛、现世佛、未来佛就那样挤着,高大伟岸,庄严肃穆。可惜,被虔诚的居士们围上了红帷红幡,特显得喜庆。东西厢房,连正门两侧的南厢房也被老圆创了名堂立了莫名其妙的塑像。

“老圆,我这段时间瞎看,听说你们佛教有净土宗、禅宗、大乘、小乘、密宗什么的。你是那一宗的?”

“我是本土宗的,跟那些外来的不一样。跟你们道教同宗,属于阐教转过来的。”老圆原来还一口一个老衲、贫僧,后来陈天戈逮着狠狠的用唾沫喷一脸后再也不老不贫了。也是,他要真是个和尚也不会每天琢磨着易经用四柱八卦给人算命了。

“哎呦,你咋不说你呼风唤雨呢?”

“你能说鸿钧老祖不存在?”

这还真不能说,陈天戈不管怎样是有道士证,心里再腻烦盖他头顶上的神也不能随口拿神明胡扯。虽然他师父只是借道士名头才活下来,但却告诉他举头三尺有神明。更何况自己一直标榜自己是俗世的真道士,就不跟庙里的假和尚较真了。

“把你徒弟送来的茶泡上,今日个儿咱就掰扯掰扯阐、道、佛吧。”老圆所有客户(也就陈天戈这样称呼)中唯一一个开Q5的硬是被老圆忽悠成了徒弟。更恐惧的是那徒弟戴着茶镜、理着短寸、满脸横肉居然摇头晃脑的熟背整篇周易原文。

圆真和尚带着长久的不情愿摆着谱特有秩序的泡着猴魁,真正的松果烧红泥,山泉浇青翠。陈天戈沾过后还真正喜欢上了这味儿,的确比大搪瓷缸、不锈钢保温杯闷茶好喝多了。陈天戈本想扯几句茶的事,特想夸奖几句,撇撇嘴没出声。说圆真其他的都无所谓,都可以真正的做个高僧,面带慈祥,不惊不恼,就是不能拿茶说笑。他心里茶比佛祖更神圣。

一上午从创世元灵到陈天戈,从释迦牟尼到圆真,传说跟野史共鸣,佛教和道教交融。若不是陈天戈赶着去小区的棋牌室看看能不能凑个场子应该还会继续,难得的几次意犹未尽,这次也算是了。

“你该找个女人搭伙了,不能再晚了。”

陈天戈愣了,往外迈的脚步没向外落,斜斜的落下正好适应脑袋能正脸看着圆真。

“怎么?你跟我不一样,我的后半生、后事有庙里有佛协。你落单了,原来的观里你回不去,俗不俗道不道。”

陈天戈晃晃手扭身走了。不是他不想,是没人适应了他。每天练功、看书、走窜在各色的故事中做着路人,他自觉是修性,怎么看都是混吃等死。

陈天戈定居时买房同时购置了商铺,说多不多,每年也有三五十万的收入。当时就是给自己一个游手好闲的保证,也的确有了游手好闲的保证。他并不觉得执着的出人头地是生活的唯一,混吃等死未尝不是。社会的秩序应该是各人找到各人的定位并遵守自我位置的规矩,他如此并不妨碍别人的生活,可偏偏堵不住悠悠众口。圆真是从后事后世告知,又何尝不是普遍认知的变相说法。

陈天戈有过婚姻,也是初来长治时嘚瑟那几个钱,骚包的开着车趁夜色在大学校园门口吹口哨、打响指。那时他被浮躁浸透,下山后的经历让他迷失,虽然有了修性的念头却不舍繁华,在徘徊中探头,试着去摸索该是自己的活法。

可笑的是他一直没有遇到敲车窗叫大哥的女孩子,那样打发无聊的方式终归只能是插曲。在一个下雪的夜里,蜷缩在驾驶座睡醒了的陈天戈迷糊中启动车碰倒了一个女孩子,在陈天戈被惊醒尚未平静的片刻,那女孩儿扶起自行车飞快的跑掉了。后来,陈天戈娶到了她;再后来有了一个女儿;再后来她读研究生去了;再后来她把女儿接走了;再后来陈天戈每年都外出一趟去看望女儿。

陈天戈没指望女儿对他养老送终,从女儿的眼神里能看得到跟她妈一样不屑混吃等死的人。从女儿的态度能看出对他这个父亲更多的是教养和礼节,甚至没有继父亲近。陈天戈挺享受别人睡自己老婆、让自己女儿叫爹的滋味,因为看望女儿没车的不便利他就直接买辆车落女儿名下,甚至房子也买了。除了得体的礼教就是繁重的工作、学习,看着前妻夫妻和女儿的生活,陈天戈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过的日子。

再次搭伙是一个陪着陈天戈混吃等死的女人,牌友介绍的。凌乱的家务、好吃懒做的做派、混乱的作息加上无休止的奢侈。是陈天戈不能忍受了。扔出去百万摆脱了伺候人的时光,就再没去想着能找个跟自己搭伙的伴儿。

陈天戈是混吃等死,可他做的事是让自己等死的时间能很长很长。日日不曾放下的拳脚,平淡自然的心态,规矩有序的作息以及每日不少的阅读。他是立志做一个有品味的等死者,一个内涵丰富的等死者,不是一具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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