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从我们村里到县城不通汽车,只能步行。尽管当时县城已经有了自行车,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自行车就是奢侈品。我每次上班都是步行十多里地走着去。我不知道夏荷是怎么从县城走到我们村子来的,我也不了解这个意大利姑娘是怎么想的,她竟然对我们这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不停地问我这问我那,对我们村子周围有三座庙宇更是显得特别奇怪。
大哥答应夏荷晚上在我们家住一晚上,我对大哥很感激,我知道他是违心的,家里不停地发生变故,让二十出头的的他已经有了白发。
我对夏荷来我们村子也很不高兴,自从认识了她,这个意大利姑娘就对我情愫暗生,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她投过来的热情的目光。粉花的尸骨还没有找到,二姐银花又离家出走,家里的烦心事让我无比烦恼,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自己的事情。
傍晚的时候,三弟和两个妹妹从学校回来了。他们对夏荷的到来感到既新鲜又惊讶,他们并不关心我找二姐银花的事情,他们已经习惯了我们家大事不停小事不断。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习惯渐渐毁掉了他们对生活的热情,变得冷寞无情。他们年纪还小,根本不了解人情世故,不知道活着的艰难。他们热衷于新鲜事物,好奇心强。
夏去秋来,常言道,秋后有个母老虎。天气还很热,屋子里蚊子很多,大哥从山上了采了一种专门驱蚊子的草,点燃了放在屋子里熏蚊子。
我们都坐在院子里乘凉,天上零星地散布着几颗星星。大哥坐在一边抽旱烟,旱烟锅上的烟丝点燃后的暗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让我联想到王长命父母坟墓上的萤火虫。他一句话也不说,从侧面看就象一个雕像,和他的实际年龄一点也不相称。
三弟热情高涨地和夏荷聊天,他急于知道意大利的风土人情,他对世界地理和历史有浓厚的兴趣。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大哥可能被烟呛到了,咳嗽得半天,三弟和夏荷的说话声依然继续。咳嗽声和说话声一点也不搭配,我由不得批评三弟:“能不能不说话?”
三弟回了我一句:“长的嘴不说话作什么?”
我正要批评他,这时,堂弟从外面走过来,叫我去二叔家一趟。我二叔三叔一般不常过问我们家的事,除非有重要事情,他们才会叫我们去谈话。我看了看大哥,想让他和我一起去,大哥冲我摆了摆手。
我随着堂弟来到二叔家。灰暗的煤油灯下,二叔、三叔各自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我们村子种旱烟,成年男子都会吸。他们看我的眼神有些怪,二叔指着一张凳子给我。我在凳子上坐下来,凳子随即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二叔表情严肃地问我:“这个外国姑娘是怎么回事?”
我详细向他们解释了我与夏荷认识的经过,并特别向他们讲明她是安心葡萄酒创始人安德曼先生的女儿,是对我们县经济甚至对我们国家有贡献的外国爱心人士。
二叔说:“她对社会的贡献有多大,这不是我们普通老百姓关心的,不过,她毕竟是个外姑娘,在村子里引起了哄动。你还嫌你们家这些年出的事少吗?”
我不高兴地反驳:“二叔,一码是一码。我们家的事和她没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你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村子。”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夏荷到我们家里来,但我不能保证她自己会来。意大利人的开朗、热情奔放,这是他们的特点,如果她来了,我也得尽地主之宜。
我据理力争:“夏荷是个好姑娘,她们家对我们家乡是有贡献的。与我们是友人,是朋友。”
二叔吸了一口手中的旱烟,板着脸说:“是好人不假,可是我们这个村子什么时候来过外国人?太平日子没过几天,再说了,一个姑娘家不请自来,也有伤风化。”
三叔问我:“她是不是想要嫁给你?不管她是不是好人,我们张家绝不允许你娶一个外国女人作媳妇。”
我笑了:“你们想哪儿去了?不要以为人家到家里来作客就是要嫁给我?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二叔反问我:“那你说,一个年轻姑娘家,平白无故地到我们家来做什么?”
“你们不要用封建眼光来看待这件事,况且,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看得上?人家是葡萄酒世家,是有钱人。”
三叔叹息着:“安喜,不是叔操闲心,你们兄妹几个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先是粉花出事,现在连你二姐银花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我们这些作长辈的把脸都丢光了。”
二叔意味深长地说:“安喜,你是你们家第一个有工作的人,这个家还要靠你来好好管,不要再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从二叔家回来的时候,院子里不见了夏荷和三弟,妹妹告诉我他带夏荷去河边了,说是要陪她看一看安阳村的夜景。我很生气,天都黑透了,河边上阴气很重,他带她到河边去干什么,孤男寡女在一起,让村民看见了又会嚼舌头。
大哥也发了火:“新平可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没心没肺的,二姐离家出走,他都无动于衷,对这个外国姑娘却这么热情?”
我没有接大哥的话,出了院子,顺着村口的路就往河堤上走。从我们村子通往河边的路是唯一的,对于我来说,别说是晚上,就是眼睛被蒙上我也能走到何边。
没走几步,我就听到三弟的说话声和夏荷的笑声,她的笑声很纯正,没有一丝烦扰。她正在用她蹩角的中文谈她对我们村子的感受,她说我们这个村子给人的感觉就象世外桃源。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指着一个什么东西问三弟:“那是什么?”
三弟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坟墓,是给死去的人盖的房子。”
我猜想夏荷一定是看到路边一些修建时间不长的坟墓,那些坟上挂着白色的用来祭祀的白纸。
一场洪水过后,村子里的人口迅速减少,新修的坟墓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