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桃依翻来覆去睡不着,总忍不住想起无歌紧紧拥着她那一幕。伤口在她的折腾下越发的疼,索性披着衣服坐在床边。
“唉......”桃依轻叹。
借摇曳灯辉,听夜风散开几圈涟漪。
许是无歌偶尔的捉弄,亦或是那越发明显的关心,如这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地融进她心中。不知何时开始,她已习惯关心他。
也曾想过远离,也曾想过视而不见,却抵不过那人失落的眼神。
可她肩上背负的太多,如何有资格让无歌这般对她?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世界之人......
无歌伤愈后,会回去继续做他的公子。而她,将继续寻找小赋。惟愿他日后记得,于她满目疮痍的颠簸里,他曾轻哼一支歌。
落寞一笑,桃依起身走到窗边,推开......
桃依双眼逐渐睁大,双手于身旁逐渐捏紧,泛白。
小院里,坐于轮椅上的男子背对屋子,酾酒以锁愁。
“能与你斜阳信步,日暮归途,我已知足。”无歌缓缓转身,眼里照不出墨恣意的夜色,夜风拂过,拂满眼繁华尽落,“年华婆娑,只盼你用这一双眸,在最后,将我记得。”
掌着轮椅,无歌倒退着离去。那双眼,似要将桃依刻入其中。
桃依眼中,只余下了他离去时,粲然一笑。
视线渐渐模糊,在泪珠滑落后,又逐渐清晰......
他们方才,便是在道别么?他,决定离开了么?她都来不及说一句,保重,他便要离去了么?为何,他最后深望她的眼,竟会让她如斯心疼?疼的,几乎不能呼吸。
“无歌......无歌......”桃依呢喃着。
明明他们相识,才只不过半月有余,她竟将他们间的点点滴滴记得清清楚楚。
“保重......”
翌日,漆雕铭明果真来告诉她,无歌天微亮便离去了。
“族长......”漆雕铭明欲言又止,“这几日,无公子可有对你做什么过分之事?”
眼看皇帝给的一月之期还有不到半月,这几日偏偏不见桃依,漆雕铭明好生着急。若非无歌传话来说,他旧伤发作,桃依正替他疗伤,勿扰。他定要冲进去!
可那日他于门外偷听,却意外地听见房内传来男女间那种事时候的喘息声!再看桃依知晓无歌离去后,眼里掩不住的落寞,漆雕铭明顿时明了。
若能有人让桃依打开心结,那也不错,可为何无歌却偏偏这时候离去?莫非吵架了?
“......”漆雕桃依沉默着摇头。其实无歌走了也好,漕帮有内奸,她一时抓不出那人,无歌留在此地也许更危险。
“铭叔,备马。我再去仙霖查看一番。”桃依想了想继续道:“我虽已查到官盐所在之处,但也惊了那些人,恐他们已潜逃。得在线索被毁之前,赶紧找到那些人。”
桃依自顾自地说着往漕帮外行去。
背上伤口,时刻提醒着她无歌已离去的事实。若不让自己更痛,她怕心会痛!
她身后,漆雕铭明双眼微眯。
待桃依再次去到仙霖那座院落时,那里早已被焚毁!桃依细细查看了四周,只发现几具烧焦的尸体。此次,连官盐运走的轨迹都没有丝毫。
桃依扶额,果然是她太大意,惊动了幕后主谋。
此行毫无收获,加之无歌离去使得桃依脑中一片混乱,最终只得策马归去。
归途,桃依只是纵马信步而回。那里已经没有那个让她牵挂之人,何必急着回去?
桃依自嘲地想着,明知与他此后再无瓜葛,却又偏偏想起他对她的好来。明明早已想让他离去,他真真走了后,却又忍不住怀念。
恰在桃依胡思乱想时,突然,缰绳下的马匹扬起前蹄跃出山道,往坡下跑去!桃依脸色骤变!赶忙俯下身子,抓紧马缰!
这马怎会突兀发狂?!
马奔跑了一会,终于平静下来。桃依克制住已到嘴边的痛苦呻/吟,艰难地从马背上跃下,就这么一折腾额头便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不过......
看向不远处地上躺着的人影,桃依勾起嘴角。看这男人穿着,该是漕帮之人。看来这人是这马的主人,马儿闻到主人气息,才会突兀发狂。
桃依于那人旁边蹲下,试图通过那人脖颈判断出死亡时间。手搭上脖颈脉搏时,桃依眉微蹙,随即摸向那人手脚!
这人,瞧脸色并不像死去很久,可尸体却异常僵硬,如石块!翻开男人眼睑以及嘴,并无中毒死去的迹象。桃依再次按压着男人的身体,终于明白了怪异感从何而来!
这男人尸体,从心脏以下僵硬如石,心脏部位以上,肌肤却并非如此!
桃依略微思量,陡然睁大眼,其中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与惊骇!
传闻,天下第一毒,名曰——八荒!八荒,无色无味即便用银针也无法测出。中毒者,半盏茶功夫便会丧失全部功力,无法动弹。而后身体从脚部开始,由下往上“石化”,直至心脏部位。待心脏也硬如石,这人便彻底死亡!整个过程,只需三个时辰!
而八荒,无解!
八荒,桃依从未见过,因为那毒虽厉害,却极少。若她猜测无误,这男人定是中了八荒之毒,难怪毫无中毒迹象!
这八荒......竟会出现在漕帮附近,莫非,与那些长老消失有关?桃依内心疑问重重,欲翻身上马时,眼角瞥见男人握紧的左手。走过去掰开掌心,里面是一块玉佩,以及一只小玉马。
翻过玉佩,桃依险些将玉佩丢出去!
玉佩上,雕刻着——马博!马博,若她没记错,是漕帮最后消失那位长老的名字!这人,竟会是马博?!
马博不是消失了么,怎会死在这里?还有这匹玉马,桃依细细看了看,玉马四蹄有突出的四个勾,明显是开启某种东西的钥匙。这马博拼死也要将这玩意带出来,那便说明能用玉马开启的东西定是在漕帮内!
许,解开这玉马背后的谜团,这漕帮长老失踪一案便也将引刃而解!桃依翻身上马,眼波流转间已想明白许多事情。
或许,还能将漕帮那内奸抓出来!那么,官盐一事,也就不难破解了不是么?
“驾!”桃依策马而去。
“族长!”刚至漕帮外,漆雕铭明便焦急地迎上来,“族长!无公子出事了!”
“发生了何事!”桃依本因案情有进展而高兴的心情,瞬间崩塌!脑海中只剩那句——无歌出事了!
他不是已经离开了么?!怎会出事!怎么可以出事!!他的那两个护卫到底是做甚么吃的!
突然想起,她前去仙霖路上,总感觉有人跟踪。只是跟踪之人并无杀气,她也就没有搭理。莫非,无歌是将那两人留在暗处保护她,自己却孤身离去?
傻瓜!笨蛋!
“他现在在何处!”桃依急急往里面走去。
“无公子目前仍昏迷着,他被人发现时,一直念着族长的名字,我们只得将他送往族长的房间。”漆雕铭明紧跟着桃依。
“是一个柴夫发现他倒在林子里,那柴夫说无公子那时虽满身是血,却还有些意识,让他带他来漕帮。”
浑身是血?!
桃依脚步微顿,终忍不住用轻功朝她所住之处飞去!
脑海里,苍白的脸,鲜红的衣裳,一直挥散不去。桃依终于明白了,那夜当她浑身是血地出现于他面前,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焦躁,有之。愤怒,有之。却更多的是疼!疼至骨髓疼至心!
桃依也终于不再逃避,她真的喜欢上了无歌。从竹心,他求她找无馨,让她落泪时,他们间便已埋下剪不断的羁绊。从那时起,她便一直被他包围着,影响着。
若无歌此刻平安离开,而非重伤生死未明地被送回,桃依想,她恐怕将遗憾一辈子。
“无歌......”桃依呢喃着坐在床沿,握住无歌冰凉的手,轻抚上他越发苍白的脸颊。
“怎么才离开那么一会,便躺着不理我了?”此时无歌身上的伤已尽数包扎,桃依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温柔地替他擦拭额头的细汗。
那些丫鬟见桃依情绪不对,纷纷退下。
“无歌,我想清楚了,既然我们都摆脱不掉宿命,那便顺从。你不想离开,那便哪里也不去,就在我身边就好。你说好不好?”
“......好......”
终于等到桃依了,她竟然对他说,在一起,真好。无歌无力地牵动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噗嗤——”可桃依却被他逗笑了,捏了捏无歌的脸,“一直在等我么?”
桃依鼻尖泛酸。这个傻瓜,那么多伤口,一定很痛吧?他竟然一直撑到她回来......
“......嗯。”无歌捏了捏桃依握住他的手,道:“我好累......你哪里、也别去......陪我......”无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轻俏地合上眼睑,昏睡过去。
“......”桃依眼中泛红,哽咽道:“好,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此处陪着你,可你答应我,一定要醒过来。”
回应她的,是无歌安静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