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麻见他们感怀的差不多了,上前扶起那位年龄资历最大的道士。
那道士大喜大激,瘦骨嶙峋的身子险些要站不住。
“真是老天开眼了啊,弟子今日得临天师们召见,便是死了,也值了。”
小麻顺势道:“大仙快别这么说,神仙们下来一番点化,想必正是传授长生修仙之法的。”
其他道士们亦起身,纷纷说道:“是啊是啊,三清师父们在天宫里日理万机,得空下凡一趟,定是要与我们传授仙法的。”
小麻眼珠一动,跑到供桌边,指着上面的香炉,故作好奇,“我一进来就看到这香炉里银火腾腾,吞云吐雾,神仙们传授的长生法不会就在这里面吧?”
他说的不错,一起不可思议的变化都是从香炉里产生的。
几个道士皱眉凝思,捋须琢磨。
小麻一脸激动,又道:“都说神仙享用贡香,香灰可通天地,如果用这炉神仙亲享过的香灰制成长生不老药丸,那是不是就能得道成仙了?”
道士们两两一对视,皆将炯炯生亮的目光投向香炉。
“太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帮主的毕生所愿就要达成了!”小麻拍手称赞。
这样好的东西唾手可得,几个道士哪里肯与人共享,肃容厉声赶走了小麻,并勒令他不得胡言。
可怎么能瞒得住呢,那宫殿外头被他洒了一路的白磷,磷粉燃烧,火焰随风而舞,早就飘到地面上去了。
甜白瓷杯上青花簇簇,几片茶叶悠悠闲闲的飘在清亮明澄的茶汤上,如摇曳的浮萍。
董国生手指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杯沿,不时瞟向立在霍三爷身旁的平嫣。
她神色宁静,安然自若,尽管深陷于周身一杆杆扬起的枪支中。
霍三爷道:“怎么?董司令赢回了清远镇的军事布防权,且不日就要去往前线督战了,如今应该是整个青州最春风得意之人,怎么却见似有忧虑的样子?”
董国生笑了笑,视线相接,道:“三爷,晚间我在翠鸣楼里定了宴席堂戏,并备了一份不成敬意的薄礼,特地来请你一起去乐呵乐呵,感谢这次对岭南军施以援手的恩情。”
说着他看了眼一侧的平嫣,神情鄙夷,颇有些老脸无皮的愤怒,“这个贱女人,败坏我董家名声,肚子里怀了别人的种,三爷还留着她干什么,趁早杀了才好!”
霍三爷心照不宣的勾唇饮茶,“当日王袖来找我,说在木兰山上看到了一个大秘密,他在山洞里捡到一块手帕,且那帕子上有几点处子血,而林立雪新式女子,是不会用那样老式手帕的,后来他几经查探,才知道那帕子是她的,也彻底明白了沈钰痕为何会对山洞那一夜念念不忘,原是那一夜与之在山洞苟合的便是你这好儿媳。”他禁不住笑出声来。
平嫣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曲折都是王袖从中作梗。
她一直看得出王袖对林立雪的心意,也还是扛不住所爱另嫁的打击,生恨生嫉,才给了沈钰痕致命一击。
董国生脸有豫色,沉声道:“你说这些有何意?”
霍三爷浮了浮茶沫,有些翻脸不认人的冷意,“这意思可大了。王袖为了报沈钰痕夺妻之恨,与我们联手弄了一场闹剧,搅乱了婚礼,他许给我的是事成之后,沈钰痕性命由我掌控,可你也别忘了你许给我的是什么?可是你这位儿媳的性命,你说过要杀要剐,便都随我了。”
他慢条斯理的将茶杯放到桌面上,抬起一双精光锋利的眼,笑道:“看婚礼上令公子那拼命护着她的样子,便晓得他对你这个儿媳可是用情至深,若是她死了,令公子不知道得有多伤心呢,姑且让她多喘两天气儿,让我好好算一算总账。况且这青运帮狼潭虎穴,纵使有人不舍得她死,想要来救,我也得提前有个准备不是?趁她活着将其一举歼灭,也省的她死后有心人再来找我报仇。”
董国生不能不听出他话里玄机,当即脸色一僵,旋若无其事的恶言附和道:“那是自然,只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万不能留久。”
正说着,白骨匆匆自门外走来,俯身贴耳,对霍三爷说了几句悄悄话。
“此言当真?”霍三爷腾得下直起身子,满脸洋溢着红光。
白骨道:“我亲自去看了,只是去时景象将消,但同小麻所描述的也没什么两样。”
霍三爷一掷拐杖,一应声道:“太好了太好,我这副身子算是有救了。”
说着就瘸腿趔趄的往外疾步,途径董国生,几言送客,“董司令啊,我还有事,就恕不远送了,哦,对了,晚上的宴席我会去参加的。”
董国生望着他这着急忙慌的背影,不禁诧异。
平嫣猜到是小麻得手了,暗暗放下心来。
她虽与董国生有血海深仇,但此时也不知怎么的,就想问一问董长临的现状,竟鬼使神差的开口,“长临怎么样了?”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董国生一脸轻蔑鄙薄的扭头,斜睨了她一眼,又想起长临那样乖谨恭顺的孩子竟为了她忤逆父命,不要性命的在雪地里跪了半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语带讽刺,“你还有脸问起长临?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说着便甩袖转身,军靴沉重。
平嫣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今日的举止言行,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最迟明天,她就会等来霍三爷的死讯。
现在,她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白衡。
腊月寒冬,雪天无常。铅云堆来,天地似乎又被蒙在了一个充满沙障墨痕的玻璃瓶子里,压得人喘不来气。可平嫣却很欢快轻松,被拘押着走,雪粒子落了她满头满身,如落香如故的白梅。
而雪下得更大了,在林立雪的眼睛里,却是压抑沉闷的。
那泼天而落的白雪更像是孝衣白幡,带去她父亲的命。
她泪眼朦胧,雪花落了满头,冰冷至极,可还是毫无感觉,似乎这样便能再陪着父亲多走一段路程。
寸步不离守在她身后的丫鬟看到王袖过来,正要开口,王袖做了个噤声手势,一摆手,丫鬟忙悄悄走远了。
王袖拿了个鹤翎大氅缓缓靠近她,满眸不忍怜惜,轻轻替她披在肩上。
林立雪却如受惊的小鹿,心惊胆战的弹开身子,见来人是林恒,更是满脸惕心,高扬起一直握在手里防身的水果刀,对准王袖,冷声道:“你滚,不要靠近我!都是你,害死了爸爸,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你最好马上把我放了,要不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王袖眼神哀伤,视若无睹的靠近,迎着乱雪,林立雪彷徨捂住的后退。
他却停下步子,弯腰捡起雪地里的大氅,小心翼翼,动作细腻的拍落沾上的雪,心中抽痛不已,“小姐,还记得这件衣服吗?”
林立雪看都不看,嘶声吼道:“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深吸一口气,抱紧怀里暖烘烘的大氅,像是贪念曾经的温度。
在风声鹤唳,雪花迷乱中,他抬起脸,眸中含泪,像是透过世事变迁,触到了当年竹马青梅的情意。
“每年冬天下雪时,我在大雪中练武练兵,你怕我冻着,就会瞒着督军,眼巴巴的给我送来这件大氅,可我知道今年你不会再给我送了,因为沈钰痕来了,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拿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他脚步平稳的走来,徒手握上她手中的刀,一把抢来,扔进雪地里,刀刃穿过手掌血肉,鲜血弥漫。
他用这只沾了滚烫鲜血的手紧紧扣住林立雪的两只手,另一只手一展大氅,硬是严严实实的裹在了她身上,“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往后每年冬天,换我来为你披上。”
林立雪恶狠狠的瞪着他。
他被那视若仇敌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却还是温柔的笑着,手指缓缓摩挲上她的脸颊,“今晚我就去替督军报仇,这样你是否能不再恨我?”